“首先要认同缄默的规则。当不幸落入敌人手里的时候，拷问和刑罚不应当影响你的判断。你知道家人安然无恙，并且受到同伴的保护，就像你也会保护被敌人俘虏的同伴的家人。如果你背叛，你的亲人将处于危险之中，继而敌人将恐吓你，用他们的安全来进一步威胁你。
“其次，复仇对一个家族来说大过一切。没有什么纠纷的源头不是私人恩怨，摩西惩戒埃及人是如此，蛮族对罗马的屠杀也是如此，不把解决私人恩怨放在第一位，就什么也做不了。要让家族中的每个人都相信，践踏他们尊严的人会被惩罚，侵犯他们利益的人会被摧毁，而这一切都由家族保障。”
——切萨雷•博尔基亚及其后众多家族的领袖，西西里人的无字守则，16至18世纪
初升的太阳带来温暖，稍微驱散了笼罩城市的寒意。闹了一整晚的人们陆续回去休息，夜市终于安静下来。
空地上用石块围了一圈篝火，吊在篝火上的炖锅咕嘟咕嘟冒泡，朱利安手里的棍子不时拨弄燃烧的木柴。
“在煮什么东西？”布莱希特掀起帐篷的门帘走出来。
“腌肉，玉米，没别的了。”
“那也是一顿饭，随便吃点吧。”
“先生，”昨晚牵马的男孩向他们走来，“您想要来点吃的吗？我们有白面包、奶酪、土豆和鳕鱼酱，还有些新鲜的蔬菜，以及各种佐料。”
朱利安看向布莱希特，后者耸耸肩。朱利安接着对男孩说：“两块面包，奶酪切两个拳头的份量，要些辣椒和盐，有奶油的话也弄些来。”
男孩点点头，小跑着离开了营地。
“美食家先生，如果我们因为吃东西耽搁了上路的时间，那一切都是你的错。”布莱希特做了个表示鄙夷的下流手势。朱利安哼了一声。
等到两人吃完加了碎面包块、奶酪和辣椒的玉米浓汤，天已经大亮了。西西里人营地之外的帐篷十分冷清，其他住在营地里的人也陆续走了大半。
“孩子，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，呃，你的老板？”朱利安在帐篷里收拾东西，布莱希特边涮洗炖锅，边问旁边舔着嘴唇的男孩——本来朱利安看男孩眼馋，想分给他一点吃的，但男孩拒绝了。
“先生，您说的是昨晚看摊的胖约茨吗？他的工作结束了，正在家里睡觉。而且，他并不是我的老板，他只是在这里工作，”男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亲自洗锅的布莱希特，摇头道，“我们的老板住在图卢兹城里，不会到这儿来。如果您要找钱，请先收好东西，跟我去取您的马匹。”
“你不能把马和钱带过来吗？”布莱希特用一块厚布擦了擦洗净的炖锅。
“抱歉，先生，我在这里没有碰钱的资格。请您跟我去我们的马房，管钱的伙计在那边等着，他会给您当面点清的。”
“又要耽误半天……”布莱希特念叨着，烦躁地甩甩手，把厚布扔到一边。
“怎么了？”朱利安提着包袱和箱子从帐篷里出来。
“他说我们得走着去马房取马，又要耽误一个天杀的上午。”布莱希特指指男孩，脸色差得发黑，难得说了一句粗话。
“这和我没什么关系，你可别怪在我头上。”朱利安谨慎地远离发怒的布莱希特。后者只是摆摆手，把炖锅放在整理好的口袋里，男孩自然地拎起口袋，扛在肩上。
“你带路吧。”朱利安对男孩说。男孩应了一声，暗地里擦擦手心的汗，带着两人往郊外走去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太阳已经接近了一天之中最高的位置，布莱希特说：“还没到吗？我走得头有点昏。”
“走路去那儿确实有些远，”男孩掩饰道，“先生，您要是实在走不动，不如休息一下？”
“不，我们急着赶路，”布莱希特拒绝了，同时瞪了想说话的朱利安一眼，“多耽误一分钟都不是好事。”
朱利安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，然后换了个内容：“你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孱弱了？”
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，正前方冲来三匹快马，在来时的路上又出现了几个人影，六，七，八……至少八个人向他们走来。
“强盗来了！”
男孩吓得大叫，然后扔下口袋，一溜烟地跑进路边积雪的田地，马上就不见了。
朱利安神色凝重地看着冲来的骑手，然后扔下包袱，将箱子平放在地上。
“嘿……”布莱希特身体摇晃着，表情时而迷茫时而痛苦，“我的头痛得要死，好像是中毒了，刚才吃的东西似乎有问题……”
朱利安什么话都没有说。他思考着男孩整个早上的表现，想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可能。
而这时，强盗已经逼近了他们。领头的骑手在马背上狞笑着，示意身边的两名手下减速，举起枪管窄短的卡宾枪。
“真是太让人伤心了，我还以为西西里人热情好客，绝不会对自己的朋友下手。”朱利安用意大利语大声说着。不出意料，三个骑手无动于衷，好像什么都没听到。
“那么……”
他又改用法语大骂：“你们三个没卵蛋的杂种，一看就知道是二十年的童贞，那话儿比羽毛笔还细，比教士的头发还短，十岁小女孩的**你们都嫌宽！”
骑手中年轻的那个咒骂着开了一枪，但是偏了。子弹激起一蓬雪雾。
“布莱希特？”朱利安看到他倒在地上，以为子弹或毒药夺去了他的性命。
也许不该叫他布莱希特了，也不该叫“他”。略显陈旧的罩衣和猎装下，不成人形的东西蠕动着。
它的脸庞不断变化，偶尔呈现出清晰的容貌，然后又混乱起来。开始还是半老的绅士，接着容颜迅速皱缩老化，然后变成美艳的贵妇，不多时又变成阴沉的中年人，继而是形容枯槁的老妪，面色苍白的男孩……
朱利安松了一口气，转过头来。
“你们这些狗屎，光是以多打少还不够，还要加上毒药和埋伏吗？是不是没了这些，你们十一个人，十一只阉鸡，缺胆子的废物，连两个没刀没枪的平民都打不过？需要我自己把自己绑起来吗，渣滓先生？软蛋大人？还有你，阳痿阁下？”朱利安转了一圈，对每一个强盗吼叫下流的脏话，伴以含义丰富的手势。
强盗们看着贵族衣着的朱利安如此表现，惊讶过度，纷纷控制不住，露出了始料未及、难以接受的表情，就像现场旁观一位品德高尚的神甫在忏悔室里向信徒私下勒索财物。
“留着老头，那药不会弄死他。这个年轻人可以处理掉，他的声音让我头疼。”领头的骑手还没有发现“布莱希特”的异常，向已经聚拢的十个手下如此吩咐，“亚当，你不用参加了。给我从马上下来，转过去，跪下。”
他拨转马头，用马鞭狠狠抽打犯了错误的强盗。那个提前开枪的年轻人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，背上的衣服被撕裂，皮肉绽出一道道血痕。
剩下的强盗围成半个圈，八九杆火枪指向朱利安那张令人厌恶的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不断喷出污言秽语的嘴。
朱利安突然停止辱骂，微笑了一下。“感谢你们，我知道该做什么了。”他轻松愉快地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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